雕塑剧坛硬汉形象

——读高昌《伍仁村谒关汉卿墓》

广西民族大学  冯仲平

关汉卿是我特别敬仰的戏曲艺术家，不仅因为他的艺术，更在于他的精神。在异族统治、社会黑暗、斯文被难、穷极困厄之中，关汉卿坚持自己的艺术理想，通过戏曲形式，大胆揭露黑暗，激烈抨击暴政，呼唤公平正义，代受摧残者呐喊，为被压迫者鸣冤，以崇高的人格赢得了世人的尊重，以大量优秀的戏剧作品奠定了在文坛上的崇高地位。

通过艺术的方式，可以形象地展现客体的风貌特征，众多艺术形式虽然因其运用媒介与手段的不同，在艺术作品中呈现为不同的客体对象，而其精神实质则具有共同的根本特征。苏轼曾有“诗画一律”之说，认为王维的作品“诗中有画，画中有诗”；而作为语言艺术的诗歌，当然在某种层面可以与雕塑有共同的精神特征。近读高昌先生大作《伍仁村谒关汉卿墓》，心有戚戚，颇多感慨。此诗不但生动形象地描写了关汉卿的生活状态、性格特征、创作道路和艺术贡献，而且运用大刀阔斧进行刻削雕琢，塑造了一尊具有铁石般质感的立体形象。且看高昌先生作品：

隐在凡花野草间，一抔热土藓痕斑。

这铜豌豆究难扁，那铁脊梁真不弯。

风雨村头仁有伍，氍毹世界义相关。

陋碑虽矮眠高士，却看平原立大山。

此诗的整体结构形象，呈现为动态的递升态势。首联平地低起，画家石涛有“一画”说，犹如一张白纸，画家从纸的底端落笔：“隐在凡花野草间，一抔热土藓痕斑”；犹如寻觅一尊埋没已久的雕像，须慢慢拨开遮蔽的凡花野草，方能看到它的存在。一抔热土，隐含着戏剧家关汉卿与大地的关联，它的艺术和情感与普通民众的内在关联；藓痕斑斑，显示出漫长岁月的积淀。此联语气舒缓，却沉雄有力，道出了关汉卿强大人格与艺术魅力的顽强和久远，为顺利呈现关汉卿的刚正品格和艺术个性做了坚实的铺垫。

颔联异峰突起，高高矗立起了做人和制艺的标杆：“这铜豌豆究难扁，那铁脊梁真不弯。”此联造语奇特，有意识地打破了律诗四平八稳的节奏规则，转而使用拔山扛鼎般的硬拗手段（这/铜豌豆/究/难扁，那/铁脊梁/真/不弯），有力地将“铜豌豆”和“铁脊梁”凸出，置于最为宽敞醒目的地方，请把诗句转换为画面来欣赏——在广袤的地平线上，关汉卿的雕像高高矗立，阳光呈45度角洒满大地，这尊雕像就沐浴在明媚纯净的阳光之下。读到这里，我想起了唐代诗人李贺的那组《马诗》之四：“此马非凡马，房星本是星。向前敲瘦骨，犹自带铜声。”仰望这尊雕像，耳边顿然响起那黄钟大吕般的音韵铿锵：“我是个蒸不烂、煮不熟、捶不匾、炒不爆、响珰珰一粒铜豌豆……你便是落了我牙、歪了我嘴、瘸了我腿、折了我手，天赐与我这几般儿歹症候，尚兀自不肯休！”诗人的表现能力，兼容描写、绘画、雕塑之造化功夫。

独立高标，兀然耸立。“风雨村头仁有伍，氍毹世界义相关”，颈联由关汉卿墓这一个点向周边铺展，为戏剧家关汉卿的形象铺垫了广阔深厚的文化基础。据传，关汉卿为今河北安国县伍仁村人，村东北500米处有关氏陵墓，相传村西北角为关宅遗址，俗称“关家园”，另有关家渡、关家桥、普救寺等遗址，现存“蒲水威观”石匾，传为关汉卿手迹。“伍仁”或为“五人”，其实意义一也——“仁者爱人”，“德不孤，必有邻”，“仁者，德之邻也”，瞻仰关汉卿墓，似乎可以听到孔夫子语重心长的蔼然叮咛；关汉卿不是一个孤立的存在，他是中国传统文化杰出代表中的佼佼者，遥想关汉卿的生平气节，似乎可以闻见孟子大义凛然的豪迈宣示：“富贵不能淫，贫贱不能移，威武不能屈。”一个大丈夫的形象，永远矗立在人们的心中。言简意赅，字少意丰，此诗语之高妙者。诗句的意义有限，而它作为引线可以牵扯出许多相关意象和历史内涵，此即诗人驾御语言的高超艺术。读到颈联，关汉卿的许多优秀剧目如《感天动地窦娥冤》、《望江亭中秋切脍旦》、《赵盼儿风月救风尘》、《关大王独赴单刀会》等以及一系列个性鲜明的艺术形象都涌现于我们的脑海——集编剧、导演、演员于一身的全能大艺术家，就顶天立地栩栩如生地站立在我们的面前了。

尾联“陋碑虽矮眠高士，却看平原立大山”，是全诗的归结，形成了全诗完整的结构——由点到面，由近及远，最后收回到眼前，完成了一次目光巡视的回环；由低而起，由低到高，再稳落到地面上来，形成了一道流畅的抛物线。内涵的丰富与形式的完美实现了有机的结合，开阖有度，纵放自如，诗人运用了对比反衬的手法，高高举起，轻轻放下，完成了这次精彩的审美创造之旅。

毋庸置疑，关汉卿是中国戏剧艺术史上的一位伟人，他的人格魅力与精神光彩将永远辉耀着艺术殿堂，滋养着中国人的心灵世界，而这首短短的小诗也会在这次艺术实践中获得永久的生命和宝贵的价值！

冯仲平  广西民族大学“少数民族语言文学”、“中国古代文学”专业硕士研究生导师、“中国古代文学”硕士硕士点学科带头人。同时兼任广西师范大学“文艺学”硕士研究生导师。

高昌  中华诗词学会副会长、《中华诗词》杂志主编、《中华辞赋》编委、《中国文化报》理论部主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