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所指和能指之间

—读傅瑜先生《诗路心语》

  罗锡文

  索绪尔、拉康等西方语言学家揭示了语言学中音形与内涵关系的一般规律，使得后人对文字和语言的使用更加准确。但西方的语言和文字远没有我们的方块字和汉语一样丰富，所以他们在对“所指”和“能指”概念的诠释还是有其局限性的，在这一点上，就不如王弼的“意”、“象”、“形”表达到位（当然，王弼只给了一个准确的概念，在理论上却没能处理好两者或者三者的逻辑关系）。也因此，中国的诗歌也更加丰富多彩，意蕴深长。

 壬辰之春虽颇为奔波，但在云里来雾里去中得以读傅瑜先生《诗路心语》初稿，足见天公酬赠之厚！《诗路心语》是傅瑜先生人生的足迹，也是心路的历程，是生活的全景。先生所见、所闻、所历、所思、所得，都在这部集子中展现。美与丑、善与恶、罪与罚、苦与乐、喜与愁、言与行、思与辩，当然包括先生对所有这些的褒贬取舍，以及文字、语言、词组、句子和篇章的所指与能指，都让读者神驰。文章千古事，有惊天动地之句传之后世当然是很多诗人的企盼，但为后人留下一幅时代和生活的全景，意义更加深远。

 《诗路心语》各单元之间不仅题材不同，写作手法也迥异，在所指与能指之间的取向也有很大的区别。《锦绣山河》和《履痕处处》基本上都是写景诗，傅瑜先生没有太多的特写镜头和细部刻画，也没有文字上的写景抒情，大发议论。只是抓住几个要素或者节点，勾勒出一幅图画的轮廓。由读者发挥自己的想象力，重构大自然或者人文的奇观。写作目的粗看是只求所指，却收到“虽未言而能指”的效果。如《冰洞》“室外日炎炎，洞中寒气旋。霜花开四季，冰火两重天。”又如《苏州留园》“曲院回廊法帖滋，林泉野趣足神驰。花墙领略风情画，池榭品尝山水诗。秀石奇峰孕三绝，通幽渡壑涵四奇。循声更向飞甍处，一曲评弹系我思。”冠云峰、楠木殿、鱼化石三绝就像中国画中的画眼，诗人利用语言或文字约定俗成的信息关联属性，由不同的个体自由延宕、丰满、变异，赋予不同的内涵。运用得最成功的要数《履痕处处》中的香港行组诗，《夜游维多利亚港》“海滨初入夜，天地共辉煌。华艇穿梭急，游人望眼忙。星光铺大道，幻彩映香江。更有神来笔，瑶词谱乐章”以及《浅水湾》“蜿蜒曲折一滩床，拍岸涛声流韵长。沙软水蓝游客赞，风平浪静海鸥翔。泳装各色天然画，塑像千姿慈善光。灯塔生辉经日月，引航万里写华章。”中的“更有神来笔，瑶词谱乐章”和“灯塔生辉经日月，引航万里写华章”，就是语带双关，是对所指和能指不一致原理的成功运用。两首诗都没有关于“一国两制”的任何文字，但诗的题旨却非常的清晰。禅宗认为，任何语言文字都是第二性的东西，经书语言并非真正的实在，能指并非所指。这正是“迷人从文字中求，悟人向心而觉”的体现。

 《情感驿站》是集子中写得最为细腻而且波澜起伏的一组作品，充分运用了“意”与“象”的一致性。意随形发或者意在形前。如果说《江城子》“往事回眸心欲碎，花纵在，与谁香？”、《眼儿媚》“一怀愁绪，千杯苦酒，锁进心扉！”和《折丹桂》“穿帘皓月惹悲思，这况味、凭谁说？”还停留在古人“树犹如此，人何以堪？”的境界的话，那么《感怀》“抛却途中烦恼事，精神抖擞越从头”、《遣怀》“且待冬残时日至，莺歌燕舞伴春回”、《诉衷情·绍兴聚会》“此生惟愿：红叶经霜，别样清妍！”则对能指做了定向规划，也使作者自己从迷茫困惑中得到解脱。到了《劝友》中的“春光正好莫辜负，万里江天任尔航”和“只要心中风景在，人生处处有花香”，实际上已经实现了所指和能指的高度统一，完成了本义对延伸义最精确的表达。这时候，诗词所反映的不再是感觉或者想象中的事物，是作者非常具体的理念或坚定的信念。

 《大千世界》、《咏物抒怀》、《田园牧歌》、《时代风采》几个板块都是重能指而轻所指，就是王弼所说的“得意”而“忘形”。诗人所要表达的不是作品中刻画的、所指的“象”，而是作者的下意识的创作诉求。《锯子》“是非曲直好相商，俐齿伶牙论短长。专事离间为乐趣，只缘世上有温床。”、《天平》“大言不愧诩天平，偏向谁方视重轻。你少他多终有别，从来公正在于行。”、《气球》“扶摇直上九重霄，五彩纷呈别样娇。一旦脸皮遭捅破，瞬间爆裂惹人嘲。”、《风筝》“清风助我上天台，甩尾摇头多快哉。来去全凭操纵手，任人摆布更堪哀。”读诗至此，诸君不必为这些物事叫屈，这好比“借尸还魂”，尸仅仅是载体，可以是任何事物，而魂才是最重要的，是精魄所在。

 虽然能指和所指可以是任意的，但是图像符号之间体现了某种酷似性，所以也不是完全任意的。一个能指也可以有无数个所指与他相匹配，所以载体的选择就是诗人创作和思维活动个性特点的体现。《下山脱贫》“历朝住在白云巅，致富安家街道边。往日出门两条腿，而今宝马一溜烟。”中白云巅、街道边、两条腿和宝马四种作为载体的事物的选用，就是傅瑜先生的匠心独运；《写生学子》“展卷廊棚下，精心绘古风。我留她画里，她入我诗中”中通过“我”与“她”的互动，使诗与画互为载体，甚至可以使所指与能指实现二元换位。

  汉语另外一个特点就是字与词同位,很多字本身就是词,所以嵌字的诗和联成为中华诗词特有的形式，增加了汉诗的趣味性，使得所指与能指的变化更加灵活自如。虽然笔者并不推崇这一类文字游戏，但傅瑜先生的诗确实值得一提。如《赠梅必永》“赠与良朋多感怀，梅花傲雪漫天开。必然成就新风景，永报春光芳讯来。”和《贺则东先生〈丹霞如火〉问世》“丹心一片起高吟，霞彩流光字字金。如饮香醪情自醉，火般诗意拓胸襟。”以及《题志深吟长新著<凡物如歌>》“凡尘万象漫吟中，物语无声寓意浓。如饮香醪情不禁，歌台送暖赖春风。”等都自然熨贴，不露痕迹。《拜读张志杰吟长大作有感》“贺辞老调未成章，浮想联翩引兴长。云骥行空文出彩，斋心涤虑字生香。诗书共侣情尤热，集凤同枝韵自昂。问尔高朋何处是，世人笑指寿星张”更是炉火纯青。”《博鳌亚洲论坛年会有感》和《戏题中华互优网》二题三韵均冠以“中华互优网站真好”，足见傅瑜先生的功力。

是为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