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雅、化—论郑欣淼诗词的艺术特色

魏义有

   当代诗词渐趋繁荣，《郑欣淼诗词稿》（中华书籍出版社2014年5月第一版）应该说就是这芳林中的一叶。此书选录作者1965年至2013年的诗词作品八百余首，艺术质量高下不一，但其高处已入“大、雅、化”的境界，所以还是令人敬佩，值得一谈的。

 首先是大，题材重大，胸襟博大，大气回旋。请看下面这首词：

水调歌头·赠王亚民同志（2012年11月12日）

 烜赫帝王府，国宝自藏赅。绵绵禹甸文脉，传布冀吾侪。锦绣故宫经典，凤彩琅函秘笈，馥郁到埏垓。昔日武英殿，今者十三排。   名山业，达士志，济时才。半生书剑风概，脱颖畅襟怀。燕赵犹多奇气，受命危时不辱，际会有新裁。记否驼梁约？同赏野芳开。

 按一般说法，这是一首应酬诗，赠给作者同事的。但诗的主旨却是写中国的文化大业和自觉的文化传承意识以及肩负的历史责任。首二句写文化的层次、数量和质量，是最高层次，是国家一级的，并有非常丰富的储藏。次二句写国宝历史之悠久，今日传承在自己肩上责任意义之重大。五六句再写故宫宝藏的内容种类及其品格和影响。七八句写国宝珍藏的地方和同事的工作单位。下阕前三句赞扬同事的事业、志向和才力，语简气豪，情深意重。后五句分写同事的生平、襟抱、地望、创新和成就。末两句回顾交谊，以“同赏野芳”的闲情逸致作结，荡开诗境，余音袅袅。真可谓大笔如椽，大气盘旋，文采焕然也。类似作品很多，如《苏幕遮·赠秦孝仪先生》，《高阳台·陪连战先生参观故宫》，《贺新郎·张忠培先生过访》，《水龙吟·秋游富春江》，《金缕曲·半坡访古》等，都是大视野，大题材，大襟怀，大手笔。

 其次是雅，语言雅健，风格典雅，具有雅人高致。请看下面五首七绝：

又见齐州九点烟，春风送我出云天。

此行端赖直通力，历块过都抵掌间。

根脉相承情亦通，同人一句款深衷。

者番且卜文王卦，否去还迎大有功。

今又凌虚宝岛行，风云幻化看沧溟。

别来半载凭栏处，无恙圆山依旧青。

万卷琳琅绝蠹埃，久违今我进书斋。

咳珠唾玉幸承教，又看题词八斗才。

一波难阻梦魂通，尤有故宫为彩虹。

不负遥遥画师意，船行何惧打头风。

 这是作者2009年春秋两季访问台湾故宫时所写的组诗，原作三十六首，此录五首。第一首写他三月一日乘飞机直达台北机场。组诗前有小序云：“二零零九年三月初，为进一步协商，余率北京故宫博物院代表团回访台北故宫博物院，多有感触，拟小诗十六首，聊志鸿爪。”“直通力”是指：“二零零二年十二月下浣，余曾赴台访问，时经香港转机，颇费周章。此次直航，不足三小时。”（作者诗前小序）第二首写他到台湾后两岸同人欢欣鼓舞的心情。作者云：“三月二日午后举行新闻发布会，余以《周易》六十四卦为喻，认为两岸故宫关系，已过否卦，现处同人阶段，正共同为达到大有而努力。”第三首写作者秋季访台的感受。组诗前小序云：“余于二零零九年三月初曾回访台北故宫博物院，商谈两院交流合作事宜。同年十月初，又有台湾之行，专程出席两岸故宫联办‘雍正——清世宗文物大展’开幕式。其间参与多项活动，堪称风尘碌碌，行色匆匆。兹拟俚句二十首，聊记见闻，并抒所感。”“无恙圆山”是指“十月五日，由北京乘机直赴台北，出席雍正大展开幕式，距三月初回访台北故宫，仅七阅月耳，仍下榻圆山饭店九零六房。”第四首写作者在台湾访问著名学者李敖先生的情景。诗前有注：“同日（指十月九日）下午，拜访李敖先生。李先生曾于二零零六年向北京故宫捐献文物。余此次赠先生《韩熙载夜宴图》复制品，先生则赠余台湾七十年代影印《山谷老人书赠其甥雅州张大同卷》（张大千藏品）一函二册，并于其上题“山谷内外欣淼永藏”八字，暗嵌余赠先生《紫禁内外》、《天府永藏》二书书名。”第五首写作者迎难而进致力两岸和平发展的决心和深情。诗前小注云：“余甫由台返京，即获台湾高雄寄来一已装裱画作，画面为余与周功鑫院长同捧台北故宫图片。经联系得知，作者刘姮妤女士为职业画家。”这五首七绝，都写于访台期间，既要会见各界人士，又要参加各种活动，诚如作者所说“风尘碌碌，行色匆匆”，但却风流儒雅，谈笑风生，觥筹交错，应对裕如。肚子没货不行，诗思迟钝也不行。总体来看，两次访台，往返一共九天，写诗三十六首，实在了不起。虽有个别字句尚待推敲，但总体质量甚高。语言清新雅健，用典恰切，风格典雅，颇有雅人深致。

 第三是化，语意圆融，篇章浑成，诗艺进入化境。请看下面二首七律：

杂感（十首录一）

沉沉小院向南开，覆地繁阴有老槐。

耕读相传差亦足，饱温自奉实堪哀。

三秋稼穑人劳顿，四处求知我去来。

闻道故园貌非旧，此心忆往尚如孩。

元旦抒怀

江山无恙总多情，乾转坤旋岁又更。

东海夷氛须廓定，南天民气复充盈。

旧邦风雨惟新命，盛世忧勤谨远程。

隐隐春踪何处觅？周回已看一阳生。

 这两首七律，前一首写于1996年12月，是《杂感十首》中的第一首。诗前小序云：“因目疾住院日久，辄思往事，颇有感触，拟就小诗若干，缕述前尘，既是回顾来路，亦为聊遣日月。”说明写这一组诗的缘起和立意。又有此诗小注云：“余家居乡曲，祖辈务农，父虽参加革命，根基仍在农村，家不富足，但温饱尚有余。”首联写故乡旧居，是个独立小院，门向南开，并有一株老槐树，根深叶茂，繁荫覆地。颈联写祖传家业与现实家境，祖祖辈辈以耕读为生，既是家业，也是家风。到父母这一代，还能饱温自奉，也就是能吃饱肚子穿暖衣服。这事现在说来微不足道，但在当时却是生存大计，最好的家境了。绝大多数都是吃不饱穿不暖的，年年二三月叫“青黄不接”，靠挖野菜或借贷过日子。就是整个中国几千年历史，能温饱的没有几个时期，大多处于缺吃少穿、饥寒交迫之中。此便是让作者感到“实堪哀”历史背景。腹联写农家生活与个人追求，一面参加农业劳动，一面四处奔走拜师求学。三秋，义有多项，此处指农忙三事，秋收、秋耕、秋种。也有指麦秋、谷秋、棉秋，即收麦、收谷、收棉花的。总之是指农家最紧要的三个时段三种业务，其“劳顿”程度非亲历者难以体会。末联写现在的听闻和心情，为故乡的发展而高兴。起承转合，丝丝入扣；抒情记事，情景交融。语言朴实而有深情，声律谐和而无缝隙，如读陶诗，看似淡然，实含至味。第二首写于2013年元旦。首联写节序，但写的活泼风趣，夭矫多姿。颈联写国内外政治形势，面对“东海夷氛”、“南天民气”，虽错综复杂，形势多变，但国势如磐，大局在握，因而神闲气定，成竹在胸。腹联写国家运势和高层领导，有所希翼也有所建言。末联写春天脚步已经开始。此诗特点是古典斑斓，新意深含，辞气浑然，诗意盎然。江山无恙，即社会稳定，天下太平；乾转坤旋，即天旋地转，自然运行规律不受干扰；东海夷氛，即日本军国主义的复活、猖狂和捣乱；南天民气，即南方老百姓的期望和呼声；旧邦风雨惟新命，即古老中国的风雨历程斗争历史，如今又焕发出新的生命力；盛世忧勤谨远程，即居安思危，清醒谨慎地搞建设，促进国家各项事业的健康发展。隐隐春踪，指隐约看到即将来临的春天脚步。周回，一周循环又从头开始了。这里用了两个典故，一是旧邦新命，语出《诗经》：“周虽旧邦，其命惟新。”二是冬至阳生，源于《周易》六十四卦中的第二十四卦“复卦”，卦象是“雷在地中”，唐·孔颖达解释：“复谓反本，静为动本，冬至一阳生，是阳动用而阴复于静也。”用冬去春来表示中国已经迎来了新的发展机遇，既符合历史发展规律，也深含哲理。一首七律五十六字，大处着眼，大气包举，把诗家的个人情感和民族的思想智慧融为一体，颇有名家气象。

2016.4.12.响堂斋

 郑欣淼  陕西省澄城县人，1947年10月生。现为故宫博物院学术委员会主任，中国紫禁城学会会长，中华诗词学会会长，《诗词月刊》艺术顾问，中国鲁迅研究学会名誉会长，故宫博物院原院长。多年来从事文化理论研究、鲁迅思想研究，出版著作14部，其中诗词创作4部：《雪泥集》、《陟高集》、《郑欣淼诗词百首》、《古韵新风—郑欣淼作品集》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