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浅说龙榆生的填词之意
[发布时间:2019-03-22 11:00:53 ]   

旷达为主,疏密兼备:浅说龙榆生的填词之意

童雯霞


龙榆生(1902-1966),名沐勋,晚年以字行,号忍寒。1902年4月26日出生于江西万载,1966年11月18日病逝于上海,曾任暨南大学、中山大学、中央大学、上海音乐学院教授,是民国著名词论家、词人,与夏承焘、唐圭璋并称为20世纪三大词学家。与同时代的其他两位民国词学大师相比,龙榆生对于20世纪词学的贡献除了有理论研究外,还有一系列丰富的词学活动,如创办词学刊物、举办诗社词社,从而推广传统词学、诗学的创作与传播。作为常州词派的继承人,龙榆生将自己精研的词史理论研究成果运用于创作实践,故其词学批评观与其词史研究一脉相承。他详考词史中各家风格,在标举苏辛的同时,取法“兼备刚柔之美”的贺铸、周邦彦二家,以避免因单一学苏辛词而造成“犷悍之习”。

龙榆生的诗词作品结集为《忍寒诗词歌词集》,收录其1924年至1966年的诗词作品,有诗560首、词583首。从诗词创作数量来看,诗少于词23首。从龙榆生的经历与写作情况来看,1928年以前,他的作品屡见“诗心”鲜有“词意”;1928年之后至解放前,他以词立身;晚岁则从心所欲地写诗填词。上海古籍出版社在整理其诗词作品时发现龙榆生“平时随身携带备捕捉创作灵感用的”小册子12[1],可见他对于创作的热心。

龙榆生在《忍寒居士自述》中谈及自己习诗词所宗:“平生习为诗词,而以心地纯洁,为文学之根本……词好东坡、方回、白石,而不欲以此自见,故亦不主一家。”[2]这段文字可以看作是龙榆生对自己诗词创作的总结,他诗宗陶渊明、杜甫、王安石、杨万里;词则重苏轼、贺铸、姜夔。结合龙榆生词作特色看,他的词取法宋人,取各家之长。


一、法乳东坡:词境旷达 意格超绝

苏轼词为词坛带来新局面:词在内容上愈加充实,成为表现作者性情抱负的文体,跳出音律之藩篱,摆脱以往单纯的游戏娱宾功能。“北宋词风,至东坡为第三转变。其特点则在破除狭隘之观念,与音律之束缚,使内容趋丰富,体式益见恢张。”[3]龙榆生认为,词与音乐脱离,是对词体的解放,也是词与诗、文一样,成为独立之文体的标志,这是词体发展的必经阶段。“自轼解放词体,而作者个性,始充分表现于词中”[4],他尤爱东坡词合于时势的豪放磊落以及别出手眼的横放杰出,在唐宋词史中起到承上启下又解放词体的关键作用,“苏轼以横放杰出之才,遂为词坛别开宗派;此词学史上之剧变,亦即词体所以能历久常新之故也”。

龙榆生多次用东坡韵填词,《水调歌头》(明月几时有)是苏轼名篇,龙榆生以东坡此篇韵填《水调歌头》词牌的词作最多,如《水调歌头·元夕薄醉拈东坡句为起调》,“众星隐,碧天净,浩无涯。本来圆缺随分,后夜莫惊嗟”,与苏轼词之旷达自适的意境何其相似。

《水调歌头·乙亥中秋海元轮舟上作,用东坡韵》写月更妙,词云:

沧海淼无际,星斗远垂天。杯属影狂顾,明月自年年。迁客何心南去,差喜尘清玉宇,与我共高寒。俯仰发深趣,金碧晃波间。

片云扫,孤光净,对闲眠。银蟾有意相伴,今夕十分圆。休叹浮萍离合,试问金瓯完缺,二者孰当全。击楫一悲啸,风露媚娟娟。

词上阕极写海上望月的高逸,表达词人行将南下至广州教书的飘零感。下阕言“休叹浮萍离合”,表现词人善处人生、舒卷自如的乐观。全词情景交融,境思相谐,富于哲理,恰似苏词《水调歌头》(明月几时有)所营造的清宕磊落、随缘自适的词境。

龙榆生的好友马湛也爱东坡词,曾寄《水调歌头·戊戌中秋戏和东坡韵》,龙榆生依韵和之:《水调歌头·马湛丈寄示<戊戌中秋戏和东坡韵>词,因念浦东村景,补成一阕》。1960年龙榆生得马湛湖上来书,云将往庐山避暑,龙榆生以六一、东坡词句缀成《八声甘州》。1961年,龙榆生《临江仙》用东坡夜归临皋亭韵写呈马湛。另外,龙榆生填其他词牌时也常用东坡韵,如《临江仙·癸巳中秋前七日用东坡韵呈沈尹默丈》;1935年,《水龙吟》杨花和东坡韵;1946年,《朝中措》丙戌吴门重九和东坡;1954年,《永遇乐》用东坡韵奉送顾颉刚先生北行。1937年国内战事吃紧,龙榆生填《定风波》为朗静山送行,用东坡韵。词云:

厌听江南鼓角声,蜀山佳处惯经行。驭气长征何待马,休怕,川原错绣快平生。

下界茫茫谁梦醒,云冷,门前童稚喜相迎。恰似杜陵经乱处,归去,银光耀眼雪初晴。

这首《定风波》表达了作者旷达超脱的胸襟和超凡脱俗的人生理想,与苏轼《定风波·沙湖道中作》“莫听穿林打叶声”风格何其相似。《定风波·沙湖道中作》是苏轼在黄州时期代表作品,龙榆生评苏轼这个时期的词“骤视之虽极潇洒自然,而无穷伤感,光芒内敛”[5]。龙榆生这首《定风波》也有饱经忧患的深邃,诠释了作者的人生信念和精神追求,而龙榆生所评“无穷伤感,光芒内敛”八字不是正合此词的意境么。

学习苏词,其灵魂在于气格境象,龙榆生在《东坡乐府综论》中说:“东坡词之高处,正在无辙可循,当于气格境象上求,不当以字句词藻论。”[6]由此可见,他对东坡词风的理解不仅仅是风格的豪放清疎,更有词境词意的高远豁达以及人事变迁的参悟,这是东坡词在北宋所展现的解放精神。正因有了对苏轼词艺术价值深层次的判断,龙榆生在创作中方能极力向此种超绝的精神靠拢。


二、法乳贺铸:技巧词格兼备

胡适对贺铸词的评价不高,编选《词选》时不录贺铸词。龙榆生对此十分不解又相当不满,专文《论贺方回质胡适之先生》。龙榆生爱贺铸词,认为“无论就豪放方面,婉约方面,感情方面,技术方面,内容方面,音律方面……方回词中盖无一不擅胜场;既推为兼有东坡、美成二派之长,似亦不为过誉”[7]

贺铸词用韵特严,富有节奏感和音乐美,龙榆生视其词为典范,尤其推崇贺铸爱国忧时之作,自己在创作中也选用东山体。1933年,他填《水调歌头》送徐悲鸿之巴黎主持中国美术展览会,并索画卷,“用贺方回体”,其词雄阔高旷;1933年,填《六州歌头》,“感愤无端,长歌当哭,以东山体写之”,其词悲壮激昂。东山词风格丰富多样,兼有豪放、婉约二派之长,龙榆生特爱其阔疏高远之意境与哀婉秾丽之语言,《青玉案》(凌波不过横塘路)更是写尽天下愁。

龙榆生在诗词中亦常化用贺铸“断肠”意境。1944年,龙榆生作七绝《甲申端午题张生寿平苦卧庵诗词课》,诗云:“情无可忍身长卧,事有难言意未灰。呕出心肝琢佳句,断肠何止贺方回。”再如,1955年,他寄诗陈寅恪,云“寂寞玄亭也自安,误身原不怨儒冠。丹黄合是声家业,肠断方回仔细看。”凡此种种,可见龙榆生将对贺铸词的研究成果运用于诗词实践中。


三、法乳姜夔:声情词情相谐

在南宋正统词派以“醇雅”为归的系统中,龙榆生以姜夔词为发端,“夔以词家兼精音律,特多创调;其音节之谐婉,与词笔之清空,视北宋秦、周诸家,又自别辟境界。”[8]无论是研究还是创作,词的“声情相谐”都是龙榆生所追求的。1932年,龙榆生依白石韵填《一萼红》:上阕“坏墙阴。有黦颜堕蕊,华发忍重簪。幽径榛芜,斜阳泪满,兵气仍共沉沉。卧枝罥、馀腥未洗,破暝霭、凄引响羁禽。髡柳池荒,沉沙戟在,波镜慵临”。这首词写尽战乱后的荒凉与憔悴,感怀家国的芜没,与姜夔在《扬州慢》中营造的“二十四桥仍在,波心荡、冷月无声。念桥边红药,年年知为谁生”景象极似,清幽冷隽的声调又正与词情諳合。

在《词体之演进》中,龙榆生赞曰:“南宋姜夔最号知音……其音节之闲雅,固自别具风格,而声情词情,皆为骚人逸士之所独赏。”[9]他通过分析姜夔词的艺术特色进一步挖掘“声情相谐”的理论,创写出不少婉转闲雅风格的作品,如过恩师朱彊村旧居时填《石州慢》,“凄切,听枫人远,结草庵荒,旧情都别”,音婉情切;又如《霜叶飞·己卯重阳和贞白》,“枉一抹、哀絃断了。沉吟犹盼归来早”,读来幽怨悱恻,闲雅有味。


四、法乳清真、梦窗:遣词醇雅词境浑厚

词至苏轼,虽格调阔逸,但人多病其音律不协,如何解决这其中的矛盾?龙榆生认为,以周邦彦为代表的典型词派解决了这个问题,这也是典型词派产生的原因:“折中二者之间,于音律和谐之内,益求词句之浑雅,于是典型词派兴焉”[10]。龙榆生分析,周邦彦成功的原因有三点:“一在‘知音’,二在备诸法度,三在修辞之醇雅”[11],周邦彦懂音乐,会制曲,填词符合平仄押韵等规范,又醇化雅丽。任职大晟府期间,周邦彦掌管乐制,引导北宋后期词风朝字面浑雅、音律和谐的方向发展:“慢词发展至清真,既无柳永‘词语尘下’之病,又无苏轼‘多不协律’之讥,为文人学士所乐闻,亦惟伶工歌妓所喜习。”[12]此后姜、张开启的典雅词风、浙西词派之主张多与这一时期的词风有关。

周邦彦长于音律,词情兼胜,尤擅慢曲,重视词作音乐性的龙榆生自然对周邦彦的作品十分推重,1930年即写有宏文《周清真评传》,而他也多次步韵周邦彦。1929年,龙榆生作《齐天乐》,自题“秋感和清真”,这是他按年编次诗词集中的第一首词,可见他对清真词的熟悉与喜爱。词云:

中庭一白凉无际,繁霜骤惊秋晚。冻柳迷烟,荒萤照壁,离恨并刀难剪。孤帷暂掩。镇千垒烦忧,卧思冰簟。梦已无家,蠹笺凝泪对愁卷。

江湖流浪最苦,塞鸿飞过处,悽感无限。梳骨酸风,羞容冷月,撩乱诗肠自转。骚魂去远。又瘦到今年,羽觞谁荐?漫把残花,坐看浓雾敛。

这首《齐天乐》沉郁哀怨,百转千迴,字丽词精,吞吐自如,词境与周邦彦万岁名作《六丑·蔷薇花谢后作》相似;在音节方面,龙榆生和清真韵,则其声情两协自不可掩。

1930年,龙榆生为好友易大厂填《倒犯》,亦是“依清真作”;同年易大厂旅游白门,和清真《红林檎近》,龙榆生依韵奉答重清真。其他步韵清真的词作还有:1933年,龙榆生游虎丘作《扫花游》;1934年,龙榆生重游张园填《浣溪沙慢》;1939年和贞白作《垂丝钓》。

龙榆生视周邦彦词为“北宋词坛之光荣结局”,“慢词发展至清真,既无柳永‘词语尘下’之病,又无苏轼‘多不协律’之讥……其遗韵流风,允为百代词人法式”[13]。周邦彦的慢词是在音律与文字上对前人词之弊端做了修正,集雅致与合律为一体,示学词者以垂范,因此,龙榆生在创作上曾经向周邦彦看齐。

现存公开发表的词作中,龙榆生只填了一首《莺啼序》,自题云:“壬申春尽日倚觉翁此曲追悼彊村先生”,表明他是以吴文英《莺啼序》(残寒正欺病酒)为正体来填的。吴文英的《莺啼序》写于暮春,寓叙事于抒情,是春感怀伤离的悼亡名作。龙榆生所填《莺啼序》也写于“春尽”之时,真题相同,亦是追悼词。《莺啼序》全词240字,分四段,每段各四仄韵,是最长的词牌,相当考功力。龙榆生精研梦窗,填词亦从“密”处入手:“芳林怨宇”、“红湿山花”、“梦痕尘污”、“银灯自剔”等读来万花飞舞,气质空灵。学梦窗易于“密”而难于“厚”,因此在《莺啼序》中,龙榆生抚今追昔,将张园赏花、唱酬纪事、市楼召饮、吴门探病、病榻授砚、寿题“沤藏”、淞沪之战、营圹书碑等往事写入其中,融叙事抒情为一炉,浑然一体,其“厚”可知。龙榆生的学生徐培均评此词赞曰:“先生(按:指龙榆生)学梦窗,是取其所长,避其所短;弃其晦涩,扬其疏快……若无深厚功力,沉挚感情,是很难驾驭的,但先生却知难而进,因难生巧,用它来悼念恩师朱彊村,琢句凝练,意脉贯穿,抒情叙事,融为一体……真挚之情,出自肺腑;醇厚之味,蕴于言辞。沉哀入骨,言尽而意不尽,令人低回不已。”[14]

北宋词大,南宋词深。正是因为法乳多家,龙榆生的词作显示出集“大”与“深”为一体的“浑厚”。若以疏密而论,龙榆生词仍以豪放、苍凉、郁勃的风格为主,这也契合其标举苏辛的词学批评观。他深研两宋词风,借鉴宋代词人的创作之长,多主苏辛,词风清雄豪放,有词史之格,慢词吸收周邦彦、姜夔词的闲雅婉约和平仄韵律。可以说,龙榆生的词风、词境取各家之长,不主一家,旷达为主,疏密兼备

 

作者简介

童雯霞,中山大学文学博士,羊城晚报社高级编辑,主任记者。入选广东省高层次人才,广东省青年文化英才。曾任羊城晚报《花地》副刊编辑室主任,知名栏目“校园达人”版主编。作品获国家及省级各大奖项20多个,在核心期刊、文学刊物等发表学术论文、文学作品数百万字。




[1]《龙榆生全集》第四卷,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1512月版,第1页。

[2] 原刊《艺文杂志》第一卷第五期,1943111日出版,《龙榆生全集》第九卷,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1512月版,第286页。

[3] 《两宋词风转变论》,《龙榆生全集》第三卷,第286页。

[4] 《中国韵文史》,《龙榆生全集》第一卷,第113-115页。

[5] 《东坡乐府综论》,《龙榆生全集》第三卷,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1512月版,第308页。

[6] 《东坡乐府综论》,《龙榆生全集》第三卷,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1512月版,第311页。

[7] 《论贺方回词质胡适之先生》,《龙榆生全集》第三卷,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1512月版,第161页。

[8] 《中国韵文史》,《龙榆生全集》第一卷,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1512月版,第126页。

[9] 《词体之演进》,《龙榆生全集》第三卷,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1512月版,第148页。

[10] 《两宋词风转变论》,《龙榆生全集》第三卷,第287页。

[11] 《两宋词风转变论》,《龙榆生全集》第三卷,第288页。

[12] 《两宋词风转变论》,《龙榆生全集》第三卷,第288页。

[13] 《两宋词风转变论》,《龙榆生全集》第三卷,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1512月版,第288-289页。

[14] 徐培均:《试论龙榆生先生的词与词论及其学术地位》,《文学评论》2015年第7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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