葵峰劲草证春秋

——五读方文瀚先生诗词集

罗锡文

  杜工部“善陈时事”，故有诗史之称。杜诗有史笔之意，更有写史之实。以诗圣来看世人世事，虽可以让读者感同身受，但毕竟所述未必均为圣人切身经历，旁观者之言，略欠真切。

　方文瀚先生并非写史。《葵草峰》集腋成裘、汇流为渊，是先生自学诗以来的诗作集成。是人生经历的记录、是心灵的轨迹，是共和国一段历史的缩影，她不是历史而起到历史所具有的功用。同时，她比历史更真切、更形象具体、更深邃缜密、更血肉丰满。十年浩劫之后，伤痕文学和反思文学等众多优秀的文艺作品都采用了借助特定历史背景记录个人曲折人生历程这种表现形式，收到了类似效果，但以诗词集来表现这种题材，成功个例还是不多的。这是笔者初次浏览之后得到的启发。

   2005年元旦再读《葵草峰》，又有新的收获。诗词本是方先生家学，其父方乃斌先生是一代大儒，曾主政岭东八县（市），平生著述甚丰，有《沁园春百首》等传世。但家学对于文瀚先生，除基因遗传之外，恐怕便无一技相授了。这并不影响先生对诗词的追求，《蜈蚣岭挑柴》及《嫦娥思下凡》虽属蒙童之作，也颇具诗意。后先生借得王力所著《诗词格律》，潜心研究，历二十年之功，终成葵阳一代词宗。诗词的魅力无穷，因此诗词的生命力也极其顽强，虽经断代而香火不绝，吟颂千年。方先生学艺之经历，也是中国传统文化的命运，从这一点来看，《葵草峰》不仅有史诗的内涵，也可以作为诗史来读。

　诗集记录了一个书香世家和旧官僚的后代从新中国建政以来的曲折人生经历，从文革遭受迫害到拨乱反正，以至改革开放之后的参政议政，大落大起、大悲大喜，小节大略均备，主干枝叶相得益彰，成为一段历史的全景。这种经历不是每个同龄人都有，有此经历者未必就能如此准确完整地记录下来，这是诗集最可宝贵的地方。假如诗人在父辈的福荫下得庭训家业，没有“期间艰辛惨烈，刻骨铭心”的经历，便没有《葵草峰》的感人内核。这也许就是祸福相依的辩证法，也是天道循环的法则。

　春节于迎来送往之余又读方先生诗集，有时寒喧之中仍手不释卷，并将其荐与亲友，借以追忆往事，自述少时境遇。“余少时失怙，家贫如洗，十一二岁便助母亲持家，采薪种菜。常以四尺之躯，荷近百之担。冬晨灌圃，寒风呼啸，路面尘埃草屑尽去，沙石袒露如棱，赤脚蹑足，蹒跚而行，其寒彻骨，其痛锥心，返时双足麻木，唯见路有血迹……”笔者曾经给子侄辈讲述这类经历，都不以为然，直到春节为他们讲解诵读方先生之《草山行》等诗作，才知道长辈生存不易，求学艰辛。《葵草峰》可用以教子弟，在此要感谢文瀚先生了。

　“文字狱深，金箍咒紧，难锁雄心难锁喉！渊默处，听雷声怒吼，还我自由！”这是陈明远《沁园春·读史》中的句子。陈明远是文革初期北大物理系学生，少时曾得郭沫若、田汉等大家指点，诗词造诣极深，更兼作品气势恢宏，师生争相传抄，一时间令首都纸贵，因作者没有署名，传者均疑是毛泽东诗作，“黑闸千钧，狂澜万里，凝得豪情作楚囚”和“千钧霹雳开新宇，万里东风扫残云”等句子曾被作为最高指示列于报纸刊头，于是造成了震动京城的“伪造毛主席诗词”冤案。陈明远的《沁园春·读史》，反映了文革期间有正义感的知识分子的心态，我在第四次读《葵草峰》时联想起陈明远其诗其事，就是因为用这几个句子来表现方先生的抗争精神非常贴切。“民心本伴君心变，灭铁坑儒也白劳”；“我若孙山何敢怨，他为赢政未怀仁”（《失学三首》）；“暴雨狂涛纵险恶，安全达岸有孤舟”（《寄陈良涛》）；“黑洞穷方寻赤帽，青衣带毒染红花”（《苍蝇》）；“韩江自比湘江暖，不信依然屈子魂”（《和方晓源》）；“腥风血雨乱纷纷，翻卷苍旻掩月痕……算尽机关施尽毒，凄凉何处泣孤魂？”（《感时再和方晓源》）等句子，都是“反动透顶”，无一不是“恶毒攻党中央和毛主席，企图颠覆社会主义的大毒草”。这些作品并非“全仗默记”，多数是与诗友的酬和之作，可见文瀚先生当时的不平之鸣，近乎“玩命”。

　四读《葵草峰》之后，萌发了写读后感的念头。方先生作为惠来一代词宗，其诗词的艺术水平已经到了极高的境界，但我更加推崇他为诗词事业的献身精神。《念奴娇·梅花叹》就是方先生青少年时期立下的誓言“风当骏马雪当檄，报遍佳音南北；酷腊垂危春在路，令我先传春色。”四十多年来，方先生在惠来诗词界一马当先，引领一代新风。惠来诗社凝聚了一大批实力雄厚的诗人，不少诗人都得到了方先生的教益。“誓以残骸遮冷雪，更遣清香横溢……安眠芳野，笑看桃李花密。”方先生在传播诗词文化、奖掖后人方面不遗余力，化作春泥更护花的落红精神，使方先生赢得诗词界和文艺界的敬重。笔者以二绝记读《葵草峰》之感。

纸媲黄金动洛阳，诗家橘井有流觞。

晨昏一束葵峰草，去俗医愚灵验方。

神泉灵壤孕天求，诗事民生一卷收。

兴废凭谁阐代谢，葵峰劲草证春秋。